我又吸了吸鼻子,然后才现父亲不知啥时候进来了。
他贼头贼脑地喘着气,虽在刻意压制,但终归比榆木要活泼上许多——一种新型的光合作用也说不定。
我瞅瞅父亲,又瞅瞅母亲,之后便放下羽绒服走了出来,虽然我也拿不准给他俩留下空间是否明智。
为了避嫌,带上卧室门时,“砰”地一声响。
同样为了避嫌,我把电视音量调得很大,乃至温总理的眼镜都差点被他慈祥的话语震得掉下来。
他老在慷慨激昂地向印度洋海啸的遇难者们表达祝福,可以说相当温馨感人。
当然,具体说-些什么我不清楚,因为我竖着耳朵,起先还坐在沙上,后来索性挪到了父母卧室门口。
然而始终没有什么像样的声音,直到两声拉链响后,父亲笑笑,叫了声凤兰。
母亲没说话,起码我没听见。
窸窸窣窣,拉链声再次响起,间杂着脚步声。
半晌,父亲声音松弛下来,像初春蓬松的柳絮,他又叫了声“凤兰”。
但很快,他嗓音急转而上:“这大晚上的,你又去哪儿?!”
电光石火间,我迅后撤。
但门瞬间被拧开,母亲挎着包,身后拉了个皮箱。
我狼狈地穿好挣脱而出的右脚拖鞋,灰溜溜地退了两步。
我觉得自己的脸胀了起来,像个亟需放飞的氢气球。
母亲显然也愣了下,她嘴角撇了撇,终究没出声音。
父亲也跟了出来,他一身秋衣秋裤,挺着肚子杵门口叉了会儿腰。
这期间母亲在玄关换好鞋,又回卧室拿了个包装袋出来,打我们身边经过时,父亲终于说:“妈个屄的,你到底去哪儿!”
母亲压根没搭理他,径直穿梭而过,掂起脏靴子,打包,放入皮箱,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风般轻巧。
片刻,父亲喘口气,快朝门口冲去,肚皮都颠了几颠。
这道厚重的风让我有些紧张,老实说,我不希望那些狗血影视剧中的肢体冲突生在自己家里。
好在父亲适时停下来,又叉上了腰,他小声说了句什么,低沉而隐秘。
母亲推开防盗门,扭过身来:“办公室,还能去哪儿?”
拎起背包,拉起皮箱后,她又说:“不想跟你吵,严和平。”
毫无疑问,说这话时,那双眸子在我身上也轻闪了一下。
手忙脚乱地换好鞋,我紧随母亲走了出来。
步入冷空气中时,脑袋空空如也。
父亲应该在门口站了许久,进电梯的刹那还能听到他的咳嗽声。
对不请自来的跟班母亲倒也没多大意见,事实上她没作任何表示,任由我喊亮声控灯后僵硬地戳在一旁,呼吸凝滞。
在电梯尖锐的灯光下我不得不冲母亲咳了两声,可惜未能奏效。
我只好裹紧羽绒服,讨好地说了几句关于天气的屁话。
我说:“啊。”
我说:“真冷啊。”
我说:“也不知道这雪能下几天?”
母亲总算哼了一声,她通过镜子瞥了我一眼。
说不上为什么,那两汪湖水冰冷得令人诧异,一瞬间我甚至后悔下来了。
出电梯时,母亲问我去哪儿,我一把抓住行李箱,硬着头皮说:“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。”
我是这么想的,但没能说出来,因为四五个邻居鱼贯而入,他们兴奋地打着摆子,像是刚从冰雪世界归来的什么妖怪。
母亲没去停车场,而是在冰天雪地中直奔小区门口。
我问咋不开车,她也不答。
直到坐在了出租车里,她才说毕加索还扔在林城山上,下不来。
办公楼的暖气只供应到晚上九点,即便开着空调恐怕也有些冷。
母亲却不以为然,她说过去没暖气没空调也没冻掉半根脚趾头。
我呆坐在沙上,看她有条不紊地收拾床铺,那饱满灯光下的律动真是老天爷最伟大的创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