脸还翻得快。
上周四下午切磋时他尚一派和气,昨天运动会开幕式后再碰着立马变得咄咄逼人。
老实说,我喜欢对手硬气,越张牙舞爪越好,我会一一反击,打得你老服服帖帖。
相形之下,冯小刚就愈和蔼可亲了,让烟、买水,过于友好和谦卑。
打球间隙我们聊过几句,甚至互通了姓名。
李俊奇说“久仰久仰”,“在一中时你就跑得快”,“见你有印象,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名儿”。
李俊奇就是“冯小刚”。
此刻他把软中华硬让了过来,并要给我点上。
当然,我拒绝了。
我抿抿嘴,摆摆手说:“一会儿再抽。”
李阙如则纠正了李俊奇的看法,他认为即便我夺冠那也是法学院的荣誉,和平海关系不大。
然后他笑嘻嘻地问:“别光顾着跑,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?”
这话深得陈瑶共鸣,于是她轻笑了一声。
如你所料,论文事件成了陈瑶的新近胜利,但凡与其意见不合,都会被拎出来用以佐证她的先见之明。
如此一来,我就更加无话可说了。
我只能拒绝回答,我说:“靠。”
这么说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懂,倒是小树林里凉风习习,拂得女孩们的大腿分外白皙。
自然,十五号的脸也很白,笼罩在阴影下就越显得白。
他抬头往这边扫了一眼,目标不知是我们还是操场,但转瞬注意力又回到了画板上。
这货从某个角度看很像陈建军——至少是电视上的陈建军,特别是鼻子和嘴,那种秀气的高尖和薄,简直一模一样。
上次跟李俊奇瞎喷(当然是他喷,我只是碍于香烟和水,不得不忍受那热情莫名的老乡情谊),我差点问他这十五号谁啊,然而神使鬼差,偏就开不了口。
或许是身后的喧嚣和跳跃的阳光让人心神不宁,我终究还是把烟衔到了嘴里。
李俊奇也得以再次展现了他的友好和谦卑。
我吐了个几不成形的烟圈,问他们画的是啥。
“咳,”李俊奇扭头瞧了瞧,胳膊甩得如同螺旋桨,“瞎玩儿呗,课外作业,没辙啊。”
这么说着,他还像个美国人那样耸了耸肩。
你得承认,此人颇有喜剧天赋,一口普通话说得也顺溜,乃至当字正腔圆的什么平海人从他嘴里吐出来时难免有些滑稽。
这点毫无办法,据我所知,422军工厂的人都这样。
不止是语言,他们有自己的独立王国,吃穿住用都在西部山区,甚至——如同那匪夷所思的海拔一般,生活水平在整个六七十年代都远高于本地人。
他们曾经有自己的医院、邮局、供销社,小学、初中,甚至高中,但后来就不行了。
其实林彪死后整个422厂便名存实亡,即便隶属于工业部第七机械局,主要产出已是些农用机械。
至世纪末时,除了无根的语言,他们已和平海土着无异。
而那些死守三线厂的生活更糟。
高中时班上就有几个422的同学,非富即贵,父母自然是早早下山从良的精明人。
不过李俊奇丁点儿不会平海话也说不过去,毕竟他的父辈就已走出军工厂,进入了地方官僚系统。
撇开父母,他的语言环境和平海本地人恐怕也无甚差别。
所以当陈瑶问“这是老乡么,一句平海土话都不会”时,除了强调422,我也无话可说。
“有几个平海人啊这里边儿?”
陈瑶又问。
“俩,还是仨。”
我丢掉烟屁股,晃晃脑袋,犹豫着是否要指给她看。
身后却猛然响起一串放浪的笑声。
也不能说放浪,但音频实在有点高,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丰润的红唇和裸露的牙床。
浪笑的间隙,女声说:“走吧,陈晨(音),人家快饿死啦!”
别无选择,我回头瞥了一眼。
不料十五号也正好瞧了过来,目光交接的一刹那,他叼上烟,薄唇翁动着:“急个屁呀你!”
婆娑的阴影把光斑印在他的脸上,闪烁间竟有些刺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