祁蘅摆摆手:“告诉贵妃,朕晚些过去。”
他突然很想见桑余,想问问她今日是不是不开心了,还想解释婕妤只是权宜之计。
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桑余见过他最不堪的样子——被大皇子按在泥水里殴打,被太监羞辱,甚至在她被大皇子欺凌后,他除了愤怒什么都做不了的懦弱……
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,为何还要面对那些耻辱的过去?
除了她,曾经的人都杀干净了。
她应该明白。
好在桑余从来不是计较位份的人。
她曾为他挡箭时连命都可以不要,自然也不会在乎一个虚名。
“你始终都是我的人。”祁蘅自言自语:“所以我知道,不管什么身份,你都不会离开我。”
这个认知让他心安理得地转身,朝长乐宫走去。
——
清梧院内。
“娘娘,您吃点东西吧,饿坏了身子就不好了。”林嬷嬷捧着食盒,声音哽咽。
从册封大典回来,桑余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,仿佛一尊雕像。
“嬷嬷,你说,”桑余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娘娘当年让我用命护着他,我做得好不好?”
林嬷嬷不知如何回答,只能抹泪。
她也是没想到,陛下竟然只给了桑余一个婕妤的位份。
院外隐约传来宫女的窃窃私语:
“听说了吗?桑婕妤原是皇上最信任的人。”
“为了皇上身子都废了,结果只得了个婕妤……”
“那是因为陆贵妃一来,她才失宠的。”
“……嘘,小声点,听说她从前杀人不眨眼的……”
桑余突然笑了,她伸手取下挂在颈间的玉坠——惠嫔留给她的唯一信物,轻轻放在桌上。
“嬷嬷,帮我收好。”她站起身,“我想一个去人走走。”
夜风刺骨,桑余漫无目的地走着,不知不觉来到了太液池边。
这里是她第一次为祁蘅杀人的地方——那个想推祁蘅落水的太监,被她一剑穿心。
池水映着冷月,像一块巨大的墨玉。
桑余低头看着水中倒影:二十五岁的女子,眼角已有细纹,右手残废,后背布满狰狞的疤痕。
而长乐宫里的陆晚宁,依然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
她终于明白了今日在册封大典上祁蘅眼中的闪烁是什么。
不是愧疚,不是怜惜,而是一种难以启齿的……羞耻。
她是他不堪过往的见证,是他想抹去的活证据。
一滴泪砸在水面上,涟漪荡碎了月影。
桑余想起最后一次为祁蘅杀人那次,她胸口中了箭,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怀里。
他哭着说:“阿余,别死……你若死了,这世上就再没人真心待我了……”
如今她还没死,他却已经找到了新的“真心”。
远处传来丝竹声,是长乐宫的夜宴开始了。
桑余缓缓蹲下身,抱住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。
她哭得无声无息。
这偌大的宫殿,连哭声都会吞没。
原来心心念念的情爱都只是幻影,她只剩身后的这座清梧院。
这座,她用命换来的,清梧院。
她将来要活着一生一世的地方。
桑余捏紧了掌心,她不要……不要悄无声息的死在宫中。
至少,不要死在他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