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气转热,车厢内除了弥漫着原本点着的檀香外,还夹杂着淡淡的清新皂荚味。萧逾白闻着她发间的味道,眼神黯然且悲凉。
他放开她,望着她低沉而决绝的神情,只觉得自己的气息哽在喉口,心中无数话语,却都无法说出口。
喉咙滚动,他撩起车帘子,将自己的目光转向窗外,看着草长莺飞的晴天,道:“要去也是我去。”
“你得留在永都。”林桑晚深吸一口气,与他隔了些距离坐下,语重心长道:“我们不知道蒋礼养的这些私兵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他自己,若他趁乱夺权,想颠覆萧氏江山呢?又或者太子将皇上软禁起来,急着上位呢?你到时候要再想回来,就会被世人唾骂,成了乱臣贼子。”
“那我便当这个乱臣贼子。”
一刹那,像是有什麽轰然倒塌,林桑晚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,阳光透过车外柳枝,打在他身上,衬得他的脸更加神圣光明,可却除不掉他周身的肃杀之气。
“为何要乱?你是皇子,受万民供奉,南顺所有百姓皆是你的子民,战火燃起,黎庶受苦。兴,百姓苦,亡百姓苦。你怎可不爱惜百姓?”
林桑晚有些微愠,既然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登上至尊之位,那就不必要有多馀的牺牲。
萧逾白哑然,许是牛头不对马嘴,他并非不爱惜百姓,只是更在意她。
“此事听姐姐的,我说过,你只需当回以前的萧逾白,当好一个明君。”
萧逾白嗤笑一声,把话挑明:“若我只想当你的夫君呢?”
林桑晚惊讶片刻,她眼里的萧逾白又变得模糊了起来。
在少时回永都前,她只在贤妃娘娘的信中得知他的事情,是个热心肠,善良之人。回都後,她虽然只见了几面,但能感觉到他大部分候都是个洒脱而有趣的人,且有经天纬地之才。唯一的缺点就是做事要求尽善尽美,一丝不茍,但也都只是对他自己,他从不施加给别人。
可四年後的重见,她发现,他就是个偏执的人,如一头犟牛,怎麽都劝不动。
她有些困惑,不知道哪里做错了,走错了,让他偏执至此。若是知道,她一定改。
“彩萍。”林桑晚幽幽地吐出两字,她不想伤他,可如今别无他法。
萧逾白的生母是个宫娥,名唤彩萍,在景仁帝醉酒後被宠幸,可事後景仁帝觉得自己宠幸了一个宫娥,很是没脸,于是将她打发到冷宫自生自灭。两个月後,她发现自己怀孕了,又怕被人陷害,于是偷摸地生下了萧逾白。冷宫日子极苦,萧逾白还未满白天,彩萍便死了。
他虽然从不提生母,却每年都会给一个无名牌位敬香。他要正其名,迎生母牌于皇家宗堂,就必然要走上那条路。
萧逾白袖中的拳头攥紧,满目凄凉地看着林桑晚。
她在提醒他,他没有选择。
终于,他袖中的拳头骤然松开,面上一抹苦笑,“林桑晚,你能不能晚点给我判死刑?”
她轻笑一声,“萧逾白,你喜欢我什麽?”
是这幅灼艳的皮囊,还是里头狂放不羁的灵魂?
她曾踏足大堰的沙漠,目睹石坦的冰川,游历宁州的小桥流水。。。。。。她就不会想要一生都被一座宫墙束缚,她要看遍大江南北,她要策马扬鞭,纵横沙场。
他们两个人本就不是一路人,他若真属意她,就该明白放手才是最对的选择。
萧逾白沉默了许久,脸上阴沉得像是一片摧城的黑云。他何尝不知,他与她在相遇时便是别离的开始。
他若将她困在宫墙,迟早有一天,她会变成母妃那般,留有满腔遗憾。
车内死寂。
许久後,萧逾白收敛了情绪,淡淡道:“永都没那麽快乱起来。我近日游说了蒋氏之外的三大世家,他们都是唯利是图之人,也是野心勃勃之人,早就不满蒋氏一家独大。在没有百分比能赢的情况下,他们不会动手。而且永都十一卫所的要职皆换上了我的心腹,你大可安心,白鹿州我一定要跟你同去。”
即便不能共白首,此时也想共风雨。
此次灾情到後面闹得如此之大,不像以往可以按部就班行事,可以捞点油水,而是极易发生民变。因而赈灾人选很难定,稍有不慎主理赈灾之人便是万劫不复,绝对称不上是美差。
养心殿内,景仁帝眯着眼打量着二人,疑惑道:“如今白鹿州瘟疫横行,难民遍地,暴民随时揭竿而起,你们就不怕染上疫病,横死他乡?”
有人愿意挺身而出,景仁帝是欣喜的。昨日朝会上,居然没有一个臣子敢站出来揽下这差事,气得他站起身来,摔碎了手中的黑色佛珠。
即便新任户部尚书提出需要皇室之人出面安抚民心,太子只是站在一侧点了点头,不敢像之前那般主动揽下此事。
而嘉辰王恰好在城外卫所,不曾在场。
可他们二人,是真不怕死,还是另有图谋。
萧逾白直着身板,不疾不徐道:“回父皇,儿臣身为皇子,受万民锦衣玉食以供,在百姓为难之际,理当挺身而出,愿为苍生顾。”
“好一个为苍生顾。”景仁帝呵呵笑了两声,又见他两人伉俪情深,心中的疑虑解了大半,“逾白,朕即刻下旨,由你全权负责白鹿州灾情一事,赐你旗牌,助你便宜行事。”
萧逾白接过椴木涂以金漆令牌和蓝缯制作的令旗,然後同林桑晚一道出了宫门。
若这次能圆满回来,萧逾白该升亲王了,若是都回不来。。。。。。
林桑晚摇了摇头,不会回不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