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孤深做了一个漫长而美好的梦。
然后他醒了。
即使躺在腥臭狭窄的泥地里,他也执着的盯着坑坑洼洼贴满了黄符纸的边角,回忆着外公的话。
难以回神。
他是被爱着的孩子,带着父母深深的爱。
可是……
他根本配不上这样的爱,更配不上外公给予的期待。
“李铭书我*你大爷——”
身旁传来一声谩骂,紧接着一声困惑,“阿深?”
平时不着腔调的迎渡,翻身起来,一抬手就牵动着独孤深。
不知怎么的,他们两个的手指、手腕死死的被红线绑在一起,连迎渡扶起独孤深,确认他的安全都显得费劲。
然而,迎渡仍是固执的抱住他。
停不了絮絮叨叨。
“阿深?真的是阿深?你回来了?太可怕了,你怎么会愿意留在那种地方,太可怕了!”
这样的人,拥有他最羡慕的温馨亲情,却又恐惧得视若洪水猛兽。
他从七岁起,家里一年接一年的病故、已故,再也没有过好一个年。
现在,他好不容易能过个年了,这样的人,为什么要来破坏他的美梦。
“外公……”
独孤深止不住抽噎,委屈得脆弱,重复着呼喊。
“外公!”
李铭书站在黑暗中,能够听到山里的哭声。
但他相信独孤深,也相信老林的孙子。
人活着总是苦的,可是走下去,总有值得等待的好事发生,完成一场不负光阴的旅程。
而他已经下车了。
要去做他能做的事情。
黑暗里流淌的泥泞,点亮了绿色的幽影,只要这些生机盎然的蓬勃绿色,愿意为他指明一条道路,就能见到他的外孙。
“带我去见见司净吧。”
李铭书的语气依然温柔,永远不会对任性的山鬼发脾气,只会笑着哄劝。
“哪一个司净都好。”
-
李司净觉得自己脖子快断了。
他被人拖拽在粗砺冰凉的地面,毫无反抗的能力,仿佛四肢都会在这场酷刑里碎裂,痛到了极致就麻木得没了痛感。
他竟然没由来的想起外公的日记。
那些濒临死亡,清楚体会到身体变冷,血液流到凝固的感觉,真实的出现在他身上。
如果他还剩几分力气,还能握住周社的刀,他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一场属于外公的噩梦。
但是,这应当是他的噩梦。
拖拽终于停了下来,李司净仿佛是一头献祭的牲畜,狠狠的砸在冷硬石台之上,难以顺畅呼吸。
偏偏他能听到声音。
“司净,这里就是祭坛。”
许制片,他从小认识的许叔。
经历了ICU消失了数月的许制片,重新出现在他面前,依旧是印象中干练精明的模样。
他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衣,仿佛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初秋,不见隆冬时刻的寒冷,坦然的站在一旁。
许制片环视周围,没等到李司净回答,径自抓住他的头发,迫使他抬头。
他感受到头皮抓挠的痛,听到许制片亲切的笑。
“你来过好多次了,还没想起来吗?”
李司净根本看不清周围,视野里一片昏黑。
他隐隐约约能见到一座蜿蜒向上的石阶,刚才许制片拽着他一路颠簸磕碰,正从那边下来。
视线再往上,又是漆黑一片。
光亮弧形照出的轮廓,似乎来自一支蜡烛,跳跃摇曳,模糊不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