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光二十年正月初一,台州边境,风雪依旧
一个男人铲开积雪将另一个男人挖了出来,简单的从他身上搜罗了一下,只搜出几枚铜板。男人将铜板收入口袋,剩下的甲胄、断刀动不得,都要带回军营。男人背着尸体走了约莫百来步,走到土坡一样高的尸堆前,往上一抛,拍拍手。
“五十八。”稚嫩的童声在尸堆后响起:“爹,都到这儿了,怎么不去打仗,搬这些人做什么?”
男人轻叹:“我给你取的名字还真没错,真是木头。小木子,去打仗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,动不了,醒不来。我们不把他们搬走妖怪就会收走他们变出新的妖怪。”
刘安同看着从尸堆后出来的小木子,百感交集。这孩子是他捡来的,他的父亲战死沙场,母亲病死床头。本来认他作弟弟,但在宗门师兄弟们的不断撮合下,只好厚脸皮认他作儿子。可结果呢,儿子有了,能教儿子的媳妇还是没着落。现在又跟他一起和死人打交道,天晓得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。
说来也好笑,天选会之后,本来要带他游览西都。结果朝廷突然下旨要他们奔赴前线,这死孩子说什么也不肯回巫山,硬是说要和爹姐姐们保家卫国。屁大点孩子,把打仗当成什么了。
不过有小木子跟在身边也还行,这样就能名正言顺讨一份相对轻松的差事。刺杀妖族将领什么的,还是交给那些高手们去干吧。
“起”
成堆的尸体在刘安同的施法下漂浮至军营后方,那里有专门的人收回死尸的甲胄、军械,再记录阵亡人员,然后集中丢坑里一把火烧了,不给妖怪留下半点机会。虽然残忍,但这是目前最有效防止疫病传播和死人袭击的方法。
“炊子,今天有什么好吃的没有?”
“有的,将军给咱们了半扇猪和一只羊,大家伙分着吃呢。”
“过年伙食就是好啊。”刘安同瞅了眼天色,现在是午后时分,“我再多拉点人回来,记得给我留点。”
炊子笑道:“哪能亏待了您呀。”刘安同走时,炊子还偷偷给刘木塞了两个热馒头,“天冷,路上吃啊。”
负责台州西北防线的将军名叫杜亮,京城来的大官。刚上任那会带领全军打赢了几场大仗,一度把战线推至丹河。可惜怎样在妖军的严防下渡过河水起进攻自古以来就是一大难题,杜亮也在这问题上跌了跟头。
即使入冬河面冰封,杜亮还是难以推进,反而损失惨重。眼看反攻剑门遥遥无期,避免孤军深入被妖军包围,他不得不退让三十里。由于双方都不肯放弃剑门郡南部这块地区,也不敢贸然起进攻。于是这片方圆百里的地区三天两头就会爆一场小规模游击战,就像一座白色坟场。刘安同正是这座坟场的收尸人之一。
“有馒头啊,给我给我。”
小木子不情不愿递出一个馒头,父子俩就在雪地上啃起馒头来。
“我接下来要走得远些,你回去吧。”
“不要,我要跟着爹。”
“呵,待会要是累了,我可不管你。”
“我不累,吃了馒头就不累。”
在小木子眼里,爹总是比其他男人差劲。做什么都是应付了事,遇上麻烦第一反应就是溜,在天选会还被一个大姐姐打下擂台。但是到了这里,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。不管刮风下雨,他都会出去把这些人带回来。
刘安同啃完馒头,背起小木子在雪地上奔跑,他想趁天黑之前带回其余未归营的七十三人。他不确定接下来会遇到幸存者还是妖怪,希望大过年运气能好点。
刘安同飞奔至高坡前,远眺一番,目光所及之处白茫一片,无人影。他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,那剩下的七十三人也白白送命。刘安同不理解那个叫杜亮的为何如此执着反攻,反攻早就该在强渡丹河失败后停止了!
“娘的,一个个都疯了不要命,叫老子好找!”
刘安同跳下高坡,踏足这片他此前从未到过的地方。东北侧的树林他是绝对不想进去的,只能寄希望于西北侧雪原。
“爹在抖诶。”
“是我冷啊,你这娃子怎么都不觉得冷。”
刘安同不是因为寒冷抖,这点寒冷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。重点在于他真的在抖,是被某种藏在暗处的东西盯上了而瑟瑟抖,是生理本能在告诉他此行之凶险。见鬼!要是有天仙的气息感知就好了。人在哪里,妖在何处,一闻便知。
刘安同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。这里是雪地,对于他的寒水诀来说是有利地形,遇到妖怪未必会吃瘪。他心里是这么为自己壮胆的。
“小木子,你觉得爹是什么样的人?”
骑在刘安同双肩上的小木子活跃起来,努力用他的小脑袋想这个问题。在他的记忆里,爹就是那样子。在宗门里吊儿郎当,在外面以大欺小,遇上法力高强的就蔫了。姓李的天仙爹是一个,姓林的大姐姐是一个。小木子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爹是怎么会输给一个女人的。虽然林姐姐很强,但也不至于输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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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凡人。”
“啊?为什么?”
“年纪小嘴巴还挺毒。说过多少遍了,老爹我可是输给天选会夺魁的人,不是那些花拳绣腿的人。”
小木子有点生气,哼一声说:“爹说过自己是天下第一。爹骗人。”
小木子的小拳头一拳拳砸在刘安同头上,刘安同不以为然,还用老生常谈的语气说:“你还小,不懂。爹是上年纪的人,爱吹牛皮也正常。爹都活一百二了,不给自己找点乐子是活不下去的。”
后方传来细微脚步声,刘安同提高警觉。他故意用声音吸引藏在暗中的妖怪,希望这样能给幸存者争取生机。若是没有幸存者,也能让妖怪从暗处现身。
一,二,四,七。一打七吗?有点棘手啊。你们这些愣头青要是还活着,可得好好感谢老子啊!
小木子见爹那张松松垮垮的脸绷紧了,好像一柄淬火钢刀。小木子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,完全是另外一个人。
“抓紧我。”男人低语。
脚步声停了,出奇的诡异的寂静包围了父子俩,他们只听到自己狂跳的心声。
男人眼神猛地下移,在刹那间,忽然出现在他手中的冰刀刺穿了破雪而出的妖怪。男人没有回头,他再次飞奔起来,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狭长痕迹。
周围白雪飞扬,这是妖怪们弄出的动静。男人眼见前方是一个巨大的斜坡,奋不顾身一跃而下,带着小木子在斜坡上疾驰。他们的度已经快到了极致,身旁的风足够划破脸皮。男人依旧直视前方,前方只有一望无际的白。
猛兽的利爪突破白雪朝他们抓来,男人的手腕青筋怒跳,他反手握刀直刺雪幕。冰刀洞穿雪幕,喷洒出的鲜血在风中拉出数丈长的腥红飘带,又立刻被白雪吞没。男人猛然转身,但还是以极快的度向下方滑落。
“还我兄长命来!”
怒吼,急停,反击,一气呵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