据我所知,至今,父亲以此为荣。
九九年春天我害了脚气病。
母亲怪我脏,奶奶则说:“你心思活络了。”
如她老所言,我确实心思活络了。
毫不夸张地说,我的忧心忡忡就像东院房侧香椿树抽出的新枝,悄无声息却又夜以继日地膨胀和伸展。
照这么下去,我真担心自己未老先衰。
关于如何治疗脚气病,奶奶宣布用啥药也不好使,她建议我每天倒立十分钟,“这样会经脉逆流,疏导火气”。
于是有好几个月,每晚睡觉前我都会贴墙倒立十分钟。
在这之后,我会打开房门,穿过遍布燕子窝的二楼走廊,蹑手蹑脚地在楼梯拐角杵上好一会儿。
我简直是个神经病。
父亲出狱的那个四月晚上,我就了场神经。
然而父母房间没有任何动静,连翻身、打呼噜、说话、放屁的声音都听不到。
这是好是坏,我也说不准。
此外,关于“心思活络”(奶奶语),有必要说一句,当时呆逼们已经张口闭口“性生活”了。
不时有人声称昨晚上父母不要脸,又在肏屄了。
那年五一节前夕,终于有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:我们的同龄人中总算出了一对爹妈。
值得庆贺!
事实证明我的忧心忡忡不是杞人忧天。
五月初的某日——没记错的话,应该是十二号,市教委组织广大中小学生上街,自而义正言辞地抗议美帝轰炸我驻南斯拉夫大使馆的野蛮行径。
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且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参加游行。
其时人头攒动,彩旗飘展,口号热烈,群情激昂——如果美帝大使馆胆敢驻在平海的话,我们也一定会拿起鸡蛋和砖头把它砸个稀巴烂。
遗憾嘛,有二:其一,学生方阵被排在第二位,排在最头的是平海市法轮大法联合会,难道不应该是祖国的花朵们冲锋陷阵吗?
其二,口号喊得人口干舌燥,却连瓶水也不。
等满身酸臭地赶到家,我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于是父亲就给我递来一瓶冰镇啤酒。
我咕咚咕咚干了个爽。
父亲躺在沙上看碟。
他老不知从哪抱了个Vcd(家里那台九八年春天不知给谁顺了去),租了一大堆的港台片,一看就是一整天。
我没事也会瞅两眼。
记得那天放的是《暗战》。
我一瓶啤酒快下肚时,刘德华终于一口老血喷到了屏幕上。
父亲说:“可以啊,林林。”
他这么说,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。
大概为了缓解我的情绪,父亲又说:“问你个事儿,林林。”
我说:“啥?”
他弹弹烟灰,又开了瓶啤酒:“这一年,你姨夫——是不是老到家里来?”
父亲这一问,我倒想起五月一号的晚上。
那是我第一次看《泰坦尼克号》。
九八年,这部好莱坞史诗级爱情故事在红遍全球的当口,顺带着把巨浪推到了平海。
周围人满口都是“电影”、“杰克”和“露丝”。
我们当然也没经住诱惑。
事实上九七年冬天平海台在放泰坦尼克号的科教片时,母亲就应允“明年公映了一定去看”。
可惜父亲出了事。
这一拖就是一年,呆逼们嘴里的香艳镜头没少让我流口水。
当时大概有十点多,奶奶早早回了屋,父母分坐两侧沙,而我,正搁凳子上洗脚。